养 生 论 养 生 论
----晋 嵇康
首先强调要静养精神。认为精神情志对人的健康长寿有很大影响,不良的精神情志可以成为致病的重要因素,因此保持精神情志的正常活动是养生的重要内容。喜怒悖其正气,思虑消其精神,哀乐殃其平粹。说明不良情志可以对人造成伤害。清虚静泰,少私寡欲。爱憎不栖于情,忧喜不留于意。外物以累心不存,神气以醇白独著。旷然无忧患,寂然无思虑,又守之以一,养之以和。等调养精神的方法。
其次阐述了对药养与食养的看法。认为神农本草经上关于上品主延年益寿,中品主调理性的说法是正确的。主张运用药物辅助人体适应自然变化的规律。凡所食之气,蒸性染身莫不相应。纳所食之气,还质易性。蒸以灵芝,润以醴泉。服灵芝类药物可以调养性情,饮用甘美的泉水可以滋养脏腑。饮食不节,以生百病。强调节制饮食是食养的法则。滋味煎其脏腑,醪醴鬻其常胃,香芳腐其骨髓。识厚味之害性,故弃而弗顾,非贪而后抑也。
提出其它养生方法如节制房事,保养真精,顺应自然,慎避风寒,导引吐纳,以尽性命等。要正确运用养生法,要防微杜渐,平时注意养生,防止细微的损害。告诫人们养生要持之以恒,始终如一。
世或有谓神仙可以学得,不死可以力致者;或云:上寿百二十,古今所同。过此以往,莫非妖妄者。此皆两失其情。请试粗论之。
夫,神仙虽不目见,然记籍所载,前史所传,较而论之,其有必矣。似特受异气,禀之自然,非积学所能致也。至于导养(引导,养生)得理(合乎规律),以尽天年(而享尽天年
之意,天年,人的自然寿命)。上获千余岁,下可数百年,可有之耳。而世皆不精,故莫能得之。何以言之?
世上有的人说通过学习可以成为神仙,达到长生不死的目的.也有人说人活到120岁即为上等寿命,从古至今,认为人能超过这个岁数的说法,纯粹是荒诞的邪说。其实这两种说法都违背了真实情况。所以请允许我粗略论述一下我的看法。
虽然我们看不见神仙,可是以前的书籍及史册均对神仙有所记载,并且论述得很清楚明了,由此可知,世上肯定是有神仙存在的。神仙大概是独特承受了一种不同寻常的奇异之气所致,这种奇异之气是从自然界禀受的,不是长期学习所能够达到的。如果合理地运用导引等养生之术,而享尽天年,那么多则可活到一千多岁,少也可活到几百岁,这是很正常的事。 由于世人都不精通此道,所以没有人能够活到这样大的岁数。那么世人凭什么对神仙之术及人的寿命大加议论呢?
夫,服药求汗,或有弗获(获或许有人不得出汗);而愧情一集,涣然(大汗流淌的样子)流离。终朝未餐,则嚣然(空腹饥饿饥肠辘辘的样子)思食;而曾子衔哀,七日不饥。夜分而坐,则低迷思寝;内怀殷忧,则达旦不瞑。劲刷理鬓,醇醴发颜(饮美酒使脸色红润。醇醴,醇厚的美酒。发颜,面部发热发红),仅乃得之,壮士之怒,赫然殊观,植发冲冠。由此言之,精神之于形骸,犹国之有君也。神躁于中,而形丧于外;犹君昏于上,国乱于下也。
有的人服用发汗的草药却不出汗,而当惭愧之情一时交集时却汗流浃背。有的人一早晨不吃饭便感到饥饿难忍,可是曾子因丧亲之哀而七天没有吃东西也不觉得饿。有的人坐到夜半便昏昏沉沉地想睡觉,而当他内心充满忧虑时便会一整夜不合眼。平常人的头发要经常梳理才能整齐,当喝一些酒后脸色会发红,也就这些变化;可是当极强壮的勇士发怒
的时候,盛怒的脸色呈现一种特殊的红色,头发能一根根直立起来。顶起头上的帽子。所以根据这些事实我说,精神统治着人的形体,就如同君王统治着自己的国家。当人的精神在体内烦躁时,则会使人的形体在外部受到伤害。这正如同昏君乱国的道理一样。
夫为稼(种庄稼)于汤之世,偏有一溉之功者(禾苗仅受过一次灌溉的好处),虽终归于焦烂(枯焦,指因干旱而枯死的禾苗),必一溉者后枯。然则一溉之益固,不可诬(埋没)也。而世常谓,一怒不足以侵性,一哀不足以伤身;轻而肆之,是犹不识一溉之益,而望嘉谷于旱苗者也(却希望从干旱的禾苗中获得美好的谷物)。是以君子知形恃神以立,神须形以存,悟生理之易失,知一过(过错,指养生中因不慎而造成的过失)之害生。 故修性以保神(修身养性而保养精神),安心以全身(保全身体),爱憎不栖(寓寄,留存)于情,忧喜不留于意,泊然无感,而体气平和。又呼吸吐纳,服食(指服食药物)养身,使形神相亲,表里俱济也。
种在连续七年旱灾的商汤时代的庄稼,如果有些禾苗仅得过一次灌溉,那么这些禾苗尽管会同其它庄稼一样因旱灾而死亡,可是肯定会在一次也没得到灌溉的庄稼后面枯萎。这一溉之益。实在是很重要啊。可是世上的人们常常认为单凭发怒不会损害性命,单凭悲哀不会损伤身体,不注意这些不良情绪对身体的危害而使其肆意发作,这样好比不懂一溉之益。而希望从干旱的禾苗中获得优良的果实。所以有道德修养的人应该懂得形体是凭借精神而存活,精神是因形体的存活而存在的道理。感悟到人的生机易失,明白养生中每一次不慎的过失对生命的害处。从而做到修身养性而保养精神,使内心安静而保全身体;情感中不存有爱憎,意念中不存有忧喜,淡泊无欲而体安气和。再加上呼吸吐纳的气功及服食药物对身体的保养,从而使形体与精神紧密相依,外形内神互相补益。
夫田种(古代一种散播漫种的种田方法)者,一亩十斛,谓之良田,此天下之通称(普遍的说法与看法)也。不知区种可百余斛。田、种(谷物的种子),一也。至于树养(种植
护理)不同。则功收相悬(指收成相差很远)。谓商无十倍之价(指利润),农无百斛之望(希望,指望),此守常(墨守常规)不变者也。
采用散播漫种的方法种地的人,将一亩地能收百斗谷物的土地称为良田,这是当时天下普遍的说法。却不知分区分陇的耕种方法,可使一亩地的产量达到一千多斗。种子虽然相同,而种植管理不同,导致收成相差很悬殊。人们口头常说的经商不会有超过本钱十倍的利润,种田不会有每亩千斗的收成,这只是守常不变的人的说法。
且豆令人重(大豆令人体重增加),榆令人瞑(食榆皮可使人安眠。榆树的内层嫩皮俗称榆皮晒干后研粉,可食有助于人的睡眠),合欢蠲忿(食合欢可使人安神解除忿怒),萱草忘忧(食萱草可使人忘掉忧愁),愚智所共知也。熏辛害目(食荤辣的东西损害人的眼睛。薰同荤),豚鱼不养(豚鱼不能作为养身补品。神农本草经曰猪肉虚人不可久食。豚同猪),常世所识也。虱处头而黑(身上的虱子长在头上就渐渐变黑),麝食柏而香(麝因常食柏树叶所以身上长出麝香);劲处险而瘿(人居山险之中易患大脖子病 瘿瘿疾因缺碘所致的大脖子病),齿居晋而黄(居住在山西一带的人牙齿大多因水土原因而发黄), 推此而言,凡所食之气,薰性染身,莫不相应。岂唯蒸之使重而无使轻,害之使暗而无使明,熏之使黄而无使坚,芬之使香,而无使延哉?
食大豆可使人体重增加,食榆树皮可使人安眠,食合欢可以使人解除忿怒,食萱草可以使人忘掉忧愁,这是愚人与智者全都知道的。食荤辣的东西损害眼睛,食豚鱼对人有害,这是世间最简单的常识。身上的虱子爬到头上会随着时间渐渐变黑,麝因常食柏树叶而使身体长出麝香,人居深山中易患大脖子病,居住在山西一带的人牙齿多发黄。以此类推来说,是所有生物所吃食物而化生的气,熏陶其性情,使身体变色变形。难道食物熏蒸人体,只能使之滞重而没有使人轻快的吗?难道荤辣的东西损害人的眼睛,使之昏暗而没有使眼睛明亮的吗?难道晋地的水土熏染牙齿,使之发黄而没有使牙坚固洁白的吗?难道麝食柏
叶只产生了芳香而没有产生腥臭吗?
故神农曰,上药(上等药,指延年益寿之药)养命,中药(中等药指可养人性情之药。如合欢萱草等)养性者,诚知性命之理,因辅养以通也。而世人不察,唯五谷是见。声色是耽,目惑玄黄,耳务淫哇;滋味煎其脏腑,醴醪鬻其肠胃(各种酒类伤害着他们的肠胃。醴醪,泛指各种酒类。鬻,同煮。损害之意),香芳腐其骨髓,喜怒悖(乱)其正气,思虑销(通消,消耗之意)其精神,哀乐殃其平粹(危害,平粹,平和纯一的思想情绪)。夫以蕞尔之躯(以小小的身躯,蕞尔,渺小的样子),攻之者,非一涂,易竭之身,而内外受敌,身非木石,其(如岂,难道,怎么)能久乎?
所以《神农本草经》上说,上等药可延年养命,中等药可调理人的性情!确实明白了性情和生命的规律,借助药物辅助调养人体而就使之通达了。可是世上的人们不懂得这些,只看到五谷能养身,并沉溺在声色之中。眼睛迷恋于天地间各种颜色,耳朵追求淫荡颓废的音乐,美味侵害他们的脏腑,各种酒类伤害他们的肠胃,芳香的物品腐蚀他们的骨髓,喜怒之情扰乱他们身体的正气,过度的思虑消耗他们的精神,悲哀与欢乐危害他们平和纯一的思想情绪。让小小的躯体经受着各种途径的侵害。使极易衰竭的身躯在精神上和形体上内外受敌。人的身体毕竟不像木头与石块那样结实,这样怎么能够活得长久而不夭折呢?
其自用甚者,饮食不节,以生百病;好色不倦,以致乏绝(从而导致精气液亏损枯竭)。风寒所灾(灾祸,损害),百毒所伤,中道夭于众难。世皆知笑悼,谓之不善持生也。至于措身失理,亡之于微(对身体养生所施行的办法。亡之于微,从微小的方面使身体开始衰老逐渐走向衰亡),积微成损,积损成衰。从衰得白,从白得老,从老得终,闷若无端。中智以下,谓之自然(中等才智以下的人,称这是自然的衰老变化),纵少觉悟,咸叹,恨于所遇之初,而不知慎险(当心众多致病的危险因素)于未兆。是犹桓侯抱将死于疾,而怒扁鹊之先见,以觉痛之日,为受病之始也。
那些自以为是生活放纵的人,由于饮食不加以节制,使自己患有很多疾病;又因为贪恋女色,而导致精气亏损衰竭;再加上风寒给身体带来的损害,还有身处周围各种毒素的伤害,使自己的生命过早地夭折了。世上的人们全都为他的死而讥笑哀叹,认为他不善于保养身体。 因对养生所施行的办法不合理,从微小的方面开始衰亡,然后使身体造成亏损,随着身体的亏损使身体精气衰弱,由精气衰弱而鬓发变白,从鬓发变白到衰老,从衰老而死亡,迷迷乎乎地走完了自己的一生。中等才能以下的人,称这是自然衰老变化。既使稍微觉悟的人,也只能在衰老现象刚出现的时候叹息和悔恨,却不懂得在这些现象出现之前当心各种致病的危险因素。这就好象齐桓侯身上潜伏着将死的病患,却对神医扁鹊的先见之明发怒。这是把自己感觉到病痛的时候才当作受病的开始啊。
害成于微而救之于著,故有无功之治。驰骋常人之域,故有一切之寿,仰观俯察(仰观天象,俯察世间。这里指看世上所有人对待疾病生成及自身保养的态度),莫不皆然。以多自证,以同自慰。谓天地之理,尽此而已矣。纵闻养生之事,则断以己见,谓之不然(纵然听到有关养生的事理,仍然固执己见,说这不对),其次狐疑,虽少庶几,莫知所由。其次自力服药,半年一年,劳而未验,志以厌衰(想通过养生求得长寿的意志因此而厌倦衰退),中路复废。或益之以畎浍,而泄之以尾闾(畎浍指田间的小沟渠。尾闾传说中海水所归之处);欲坐望显报者,或抑情忍欲,割弃荣愿,而嗜好常在耳目之前,所希在数十年,以后又恐两失。内怀犹豫,心战于内,物诱于外,交赊相倾,如此复败者。
病害在未显露出症状的时候形成,却在病患显著的时候才去救治,所以很多疾病因此而无法治愈。因为一般人们都是这种想法,所以世上的人们一般只有短暂的寿命。察看所有人类的寿命,几乎没有不是短命的。世上的人们,一般以不善养生的人多来证明自己的行为的正确,以别人跟自己相同来自我安慰,认为天地之间的理论全部就这些,即使听到有关养生的事情和道理,也说这不对。其次是对有关养生之事持怀疑态度,虽然知道一些关于养生的事情,却不知道如何具体。还有的自己尽力服用养生的药物,过了一年半
载,却没有见到预期的效果,养生的意志因此厌倦衰退,导致半途而废。也有的人对身体的补益像沟渠流水,而对身体的消耗却像海水奔泻。想坐等获得长寿的人,有的抑制自己的各种感情与欲念,舍弃享受荣华的欲望,但是各种嗜好却经常呈现在自己的耳目之前,而自己所希望的长寿却要在数十年以后才能感知得到,又害怕到那时生命的长寿与物质享受都得不到,因此而在精神上内心发抖恐惧,物质享受的眼前利益和养生长寿的长远利益相互矛盾,这样又导致了的失败。
夫至物(极其美好的事物)微妙,可以理知,难以目识(能够用道理推断出来使人知道却难以用眼睛发现和识别它)。譬犹豫章生七年,然后可觉耳。今以躁竞之心(急功好胜的心情),涉希静之涂,意速而事迟;望近而应远,故莫能相终(指养生不能坚持到最终)。夫悠悠者(指怀着忧思之心,缺乏信心地进行养生的人们),既以未效不求,而求者以不专丧业;偏持者,以不兼无功;追术者,以小道自溺。凡若此类故,欲之者,万无一能成也。
最美好的事物极其微妙,只能够用道理推知,却难以用眼睛识别。就好像樟木,生长七年后才能与其它树木分别清楚。现在怀着急躁争胜的心情,进入寂静空虚的养生道路,这种急切的心情影响养生的,越是盼望近期取得成效,而应验之期却更遥远,使养生不能坚持到底而获得成功。对养生缺乏信心的人,不是因为没有见到效果而不再,便是因为不执着而转入旁门左道。偏好依仗某种养生方法的人,因得不全面而无法成功,因为懂得一些方术小技则自我满足,从而无法到更高境界。所有这些,使想长寿的人没有一人能成功的。
善养生者,则不然矣。清虚静泰(心地清净,沉静安稳),少私寡欲。知名位之伤德,故忽而不营,非欲而强禁也(不是心中存有这种欲念而强行禁止它)。识厚味之害性,故弃而弗顾,非贪而后抑也。外物以累心不存(身外的事物因劳累身心所以不能存放于心中),
神气以醇白独著。旷然无忧患,寂然无思虑。又守之以一(意念中排除杂念使精神纯一。此为基础养生之道),养之以和,和理日济(和合平衡的规律对身体天天起到补益的作用),同乎大顺(顺应天地日月的兴衰变化),然后蒸(薰蒸,这里指滋养脏腑)以灵芝,润以醴泉(甘甜清爽的泉水),以朝阳(用太阳晒皮肤。即日光浴,晒),绥以五弦(用音乐怡养性情与心神),无为自得(一切任其自然而自觉其乐)。体妙心玄(身体健康心境自如),忘欢而后乐足,遗生而后身存。若此以往,庶可与羡门(古代传说中长生不老的神仙)比寿,王乔(传说中神仙,又作王子乔)争年,何为其无有哉!
善于养生的人则不是这样。他们心地清净。行动安和。没有私心和欲望。懂得名声与地位伤害人的内心的品质。所以轻视它而不去谋取。并不是想得到而强迫自己不去谋取。知道美味对性情的损害。所以舍弃它连看也不看一眼。并不是贪食美味而勉强抑制自己。外界的事物因烦劳身心。所以不放在心上。思想因纯一不杂,内心澄澈明朗就特别显著。心胸开朗不存一丝忧患,内心安静不存一毫思虑。精神常处于纯一的状态,坚持养生之道,并且用和谐的原则养生。和合平衡的生活使身体每天得到补益,并且要顺应天地四时兴衰之理。这样之后再用灵芝滋养脏腑,用甜美的泉水滋润肠胃,用阳光照晒皮肤,用音乐怡养心神,一切听其自然而自得其乐,形体健康,心境自如。忘掉人间的欢乐而后快乐满足,摆脱生命的牵挂而后身体可以长存。如果这样下去,几乎可以与羡门比寿命,与王乔比年纪。为什么说人的年龄超过120岁是不可能的呢?
嵇康(公元224-263)三国魏文学家、思想家、音乐家。字叔夜。谯国(今安微宿县西南)人。与魏宗室通婚,官中散大夫,世称嵇中散。崇尚老庄,讲求养生服食之道。为“竹林七贤”之一,与阮籍齐名。